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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2章 驕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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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2章 驕子

張景跟在大哥身後走著,剛剛進去時兄長還帶著淡淡的溫柔,出來時卻面若冰霜。

兄長沈默的在前面走,張景小心翼翼的在身後跟。

這一刻,他感受到兄長那顆心再次變得又冷又硬,就像父母親死後他第一次看見兄長的樣子。

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,兄長是個溫文和煦的謙謙公子,他和自己說話就像春天的風一樣溫柔,就算是責備時,聲音也輕得像湖面上掠過的羽毛。

如今……

如今的兄長,他的心開始變得冷硬,喜怒不形於色,像一座孤峰在天地間聳立著,堅強不可動搖的朝一個目標走去。

他身上只有一處軟弱,是那個叫趙姮的女人,可是剛剛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,現在兄長一顆心忽然變得硬似磐石。

“哥,你們怎麽了?”張景雖然畏懼此刻的兄長,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。

“我們?”張良似乎剛剛回過神來,良久,他平靜的回答:“沒有我們,我是我,她……是她。”

張良陷入恍惚當中,好似一個走在懸崖峭壁上的人,突然意識到自己站的那麽高,跌下去就會粉身碎骨。為什麽以前沒覺得這麽危險呢?

大概是知道她還在,所以便覺得安心。

可是如今她口口聲聲說要和自己撇清,張良突然感覺到了高處不勝寒。

當年國破家亡,多少人指望著他:韓成兄妹倆、張家的眾多門客、還有韓國遍布在七國的細作……每天醒來都有一大堆人一大堆事等著他,韓成日日念叨著讓他忠心,早日覆興韓國。

覆興韓國?

若不是父親逼他起誓,他不會選擇韓成。

那兩個月,是噩夢一樣的日子。

他帶著那麽多人到了楚國,把他們安頓在一個小地方。東躲西藏、父母的亡故、還要忍受韓成的喋喋不休……他幾乎不曾發瘋。

天之驕子,何曾過過這樣的日子?

最難過的,是父母的死去。

他在新鄭城外,死死的壓抑著悲痛……後來他聽說了刑場上的事,那個女子攔在父母面前,聽到她和那群人爭執的情形,他恨自己那一刻的無能為力,救不下父母、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子……

不是沒想過去找她,只是當時不敢,不敢讓她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。

安頓好韓成他們之後,他在各個國家游蕩,一面將韓國還保留在外的細作們聯絡起來,另一面……他需要時間去來開解自己。

需要接受自己的困境,也需要承認自己的失敗,這對於他來說,並不是一件易事。

那伶仃的日子裏,他孤身一人四處漂泊,頹廢不堪。

他曾在酒肆裏喝得酩酊大醉、在墳地裏枯坐好幾夜、那段日子他想她。

想得心都疼了,可是不敢去找她。

後來韓念來了,說秦趙交戰,他知道姮兒一定去會去趙國。

那時他突然清醒過來,姮兒一個女子,為了報仇隱忍八年吃盡苦頭,姮兒尚能如此,何況他?

漸漸想明白過來之後,他去了局勢最亂的燕國,燕國的朝堂如一盤散沙各自為政,燕王老邁根本管不了。他想辦法見到燕王,獲取了燕王的信任,用了半年的時間把燕國的政權歸攏,然後成了燕王最信重的人。

他不願受官職,燕王怕他離開,只好提出嫁女。

他言明自己已成婚,燕王卻道:“事成之後,這婚約便作罷,不然先生在燕國行動多有不便。”

他只能答應。

他知道燕王要什麽,燕王想要燕國成為第一大國,他允諾。燕王說會替他報仇、覆國,他卻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,沒有否認。

他想的從來不是這些,他其實……沒有怎麽想著報仇,父母本可以逃離但他們依然回去赴死,這是他們的選擇他無從幹預。

再者,找誰報仇呢?行刑的那兩個人嗎,他們聽從上級的命令;還是那天在上面坐著的秦國將領?他們也只是聽了國君的命令;或者是秦王嬴政,可他只是下令攻打韓國,連他的父母是誰嬴政都不知道。

他不知道找誰報仇,也不知該怎麽報仇,殺了嬴政?推翻秦國?

或許平常人都會這麽做,但他看的從來不止眼前這條小路。

他的家人故國全都亡於戰亂,這樣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個,只有沒有戰亂的年代才不會有這樣的痛苦。如何終止戰亂?只有更強大的力量。

這些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,就算說了也沒有人會明白,亦不會有人願意相信。

或許姮兒會懂,可是……

可是她如今已經不想再懂了。

諸多誤會,他們終於走到了這一步,張良從未想過他們會到這樣的境地。

剛剛姮兒站在他面前,漫不經心的隨意,都叫他心如刀割。他很想把自己心裏所有的重擔全部告訴她,可是她不願意再聽,張口就是不相幹的人,叫他如鯁在喉。

他堅定不移的朝著心裏的方向走去,可是現在的狀況叫他突然急急止住了腳步,他突然發現,原來姮兒在自己心裏,是和他努力想要達到的目標是一樣重的。

天秤開始傾斜了,他開始有些走不動路。

不想失去,不願失去……

這一路腦子裏亂糟糟的走回到住處,六公主燕妤正等在那裏,看見他回來,滿臉笑意的迎上來:“子房,你回來了,一大早去哪裏了?”

“不要喚我的字。”他再一次重申,可是燕妤沒有半分不悅,只是說:“好啦好啦,我不這麽叫了,你就不能多笑一笑,總是這麽……不近人情。”

“你有什麽事嗎?”他在矮桌邊坐下。

燕妤說:“我昨晚做夢夢見你了。”

他不客氣:“你的夢,跟我有什麽關系,日後公主還是少來我的宮殿。”

燕妤撒嬌說:“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說話嗎?”

他說:“公主請回吧。”

燕王用來籠絡他的女人,若是來個不煩的就好了。

燕妤仍然在嬌怯怯的說著她的夢,張良一句沒有聽進去,他只覺得耳邊一陣轟鳴,反覆回響那句“無關緊要的人”。

張良忽然一掌掀翻了桌子,冷冷的看著燕妤。

燕妤漲紅了臉,眼睛裏盛滿了眼淚,然後又羞又愧的跑出去了。

“你也出去吧,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。”他對張景說,張景欲言又止的看著他,磨磨蹭蹭的出去了。

他獨坐在廊下,用小爐子煮著水,泡茶。

然後坐在那裏,一杯接一杯的喝茶,喝了一上午,杯中再無一絲茶香,他靜靜地看了看爐子,火已經熄滅。

突升的一股戾氣,他狠狠的將杯子砸碎,手上被碎片紮了一手的血,受傷的還是那只手。

張景聽到動靜趕進來,看見鮮血淋漓,被嚇得有些呆了,慌忙上去給兄長止血。

張良避讓,淡淡道:“出去。”

張景囁嚅著:“可是在流血……”

張良只是冷冷的再一次重覆:“我讓你出去。”

張景站起來,慢慢往外退著,冷不防撞到了什麽。回頭一瞧,只看見視野中一個寬闊的胸膛,是那位叫慶卿的先生,他是太子燕丹的客卿。

慶卿拍了拍張景的肩膀,張景問了聲好,然後匆忙帶上院子裏的門出去了。

“子房,你怎麽了?”慶卿嘆了口氣,拿出一塊帕子替他把手包紮好。

張良對著慶卿向來是尊重的,斂了冷意,道:“一時任性,叫先生見笑了。”

滿院狼藉,喝茶的杯子都讓他給摔碎了,見他神色不豫,慶卿找了塊幹凈地坐下,道:“我就不喝茶了,我來有事尋你。”

張良道:“是你有事尋我,還是太子有事尋我?”

慶卿苦笑:“是太子殿下。”

張良問道:“什麽事?”

慶卿道:“太子殿下聽聞你讓劇越將軍在點兵,他有些擔心,就派我來問一問。”

張良道:“此去秦國的信使大約還有四日就能到,秦國的軍馬定會在十日內壓境。”

慶卿有些疑惑不解:“你就如此肯定?”

張良淡淡道:“是。”

慶卿猶豫了一下,還是問道:“莫非兩國要交戰嗎?不是說秦王願用五座城池來換懷瑾?怎會交戰?”

張良道:“我原本並不打算把她交出去的。”

慶卿吃了一驚,只聽他繼續道:“這是私事,說與先生你聽也無妨,我一早知道她在黑山礦。本想讓她在那裏避一避風頭,誰知道那個小什長壞了我的事,被太子殿下橫插了一腳,叫田光大人直接把人帶回了薊城。”

燕丹與張良一直有些道不明的敵對意味,慶卿這幾個月已經隱隱感覺到了,只不過他是燕丹的客卿,而張良又是他曾經的學生,他夾在中間也是好生為難。

默了半晌,慶卿意味深長道:“太子殿下終歸是未來的儲君,子房你突然得了燕王信重,他自然是有些不忿,他……都是一心為了燕國。”

“他雖是太子殿下,手中卻並無實權,一個日日在深宮中盡孝的人,竟然知道我讓劇越在點兵。”張良平淡的幾句話鋒利至極:“燕王本就忌憚這個兒子,現在看來……”

他說了一半,但慶卿知道他想說什麽,於是道:“於燕王父子而言,子房,你只是個外人。”

張良緩緩道:“可燕王似乎,把他兒子當成了自己的敵人。”

想起燕王與燕丹的互相猜忌,慶卿一時語滯,這樣的對話自從張良來到燕國他們兩已經說了無數次了。

話鋒一轉,慶卿問:“那你現在是何打算,準備與秦國開戰嗎?懷瑾你準備怎麽安排?”

張良盯著他,慶卿也坦率的看回去,張良問:“你是以我的先生慶卿在問我,還是以太子門客的身份在問我?”

前者的身份註定接下來的話只有他們倆知道,張良很是相信他的人品;若是後者,恐怕接下來只有兩句客套。

想了一瞬,對懷瑾的關懷竟是占了上風,慶卿坦然道:“我以慶先生的身份問你。”

張良沈默了一會兒,眼裏露出罕見的茫然,不過也只有一瞬,他道:“本來我準備將她送走,因此派人去游說了魏王,想讓他在秦國出兵時,與燕國合擊秦軍。不過這樣的代價很大,會死很多百姓和士兵,戰爭至少持續一年,但是這樣一來會給燕國帶來巨大的利益,也能暫時遏制秦國的野心。”

看著張良,慶卿心中波濤起伏,曾經張良還是一個少年時,他就已經知道他的才華和膽識。

如今少年長成,縝密的心思和算無遺策的籌謀,好像永遠留有後手。燕丹也算是出類拔萃的人中龍鳳,可比之他簡直是如孤狼見猛虎。

慶卿道:“可聽你話中意思,像是又有別的打算了。”

張良點點頭:“打這一仗,雖然獲益極大,但是消耗太高,邊關的百姓會苦不堪言。”

慶卿心一驚:“所以……”

張良倦怠的笑了一下,也僅僅只是彎了一下嘴角:“拿一個人換五座城池乃至更多,不是更劃算嗎?”

慶卿訝然,腦中閃過無數片段,他苦笑道:“你要拿她去交換,她恐怕會恨你。”

張良疲憊道:“恨就恨吧,反正,她不是口口聲聲說她是秦王的人嗎?想來也很想回去,既然如此,就成全她吧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心一亂,滿盤皆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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